桐兮衣兮

<摘文墨纸草,把我的心做成标本>

封面by竺毓
是我家可爱的小情侣!!!

【龙井虾仁】木兰花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 🍃

  空桑少主最近有些不对劲。

  龙井虾仁很清楚这一点。

  

       🍃

  时正晴空,皓日高悬,柳枝在窗前摇缀,宛若时间的摆钟清闲。

  这样的光阴做什么都不算浪费。

  原本这样以为的龙井虾仁看着坐在对面的人,微微皱起眉:“一沸调之盐味,你慢了。”

  闻言,她愣了愣,看向手里的茶碗,仿佛才回过神:“不会吧?我刚刚可是……”

  声音落空,只剩戛然而止的轻讶。

  少女耷拉下眉毛,懊悔莫及,又是他一贯看见的生动模样,仿佛方才他于茶水沸沏间注意到的一瞬失神,都是错觉。

  “你平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……你在想什么?”

  龙井虾仁一直知道,她虽于此道无意,却着实有个好老师,把她教得很好。从他们第一次见面,茗径之战时,她漂亮的手法就能看得出来。

  他那时曾经问过,她也只是沉默不语,很快淹没在流乱的暮春中。

  就像是如今一般。

  

  那时她黯然的眼神依旧印在脑海,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令这样生动的人露出此般神情?

  有什么从脑海轻轻划过,宛如坠入湖底的飞萤。

  “可能我刚刚巡视完回来,有些没回过神,抱歉抱歉,下次不会浪费你这好茶了。”

  龙井虾仁看着少女挠头,即使歉意也依然带着三分笑的样子,忽而不想再看下去。他摇开扇子,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,投向窗外的花树。

  “对了,我……我之前收了一套茶具,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,但那冬青釉的色泽非常漂亮,想必你会喜欢……等会儿我去拿来,给你做这茶的赔礼吧?”

  “赔礼?”

  这个词如同针扎入他心中,他轻呵一声,收住扇子,盯着她,“我在你眼中就是这般人吗?”

  “我自然不是……”

  和他对视的人骤然慌张起来,虽只有一瞬,但他仔细瞧见了,那双眼里是他冻住的湖水。

  原来她看见的龙井虾仁,一直都是这般模样。

  也难怪如此。

  

  他曾见过鹄羹陪她巡视,从衣袖中掏糕点喂她的样子,也曾看见她与扬州言笑晏晏,拿出手帕替他擦汗却被脸红着躲过。

  时隔数百年,连拥抱,牵手,都变成众人习以为常的举动。走在一起,她总是下意识去挽身边人的手臂。

  而他却很不喜欢肢体接触,向来是直接抽开手。

  这样的他,自然说不上亲切。

  她会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也是当然的。怪不得她在别人面前笑脸盈盈,面对他时总是那样拘谨,连喝茶都神思不定。

  对花品茗本是幸事,究竟在想些什么?

  是啊,他究竟在想些什么?

  说着会尽力帮忙才来到空桑,如今却在意这一点点的小事,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在她身上……有些不对劲的,也许是他自己也说不定。

  

        🍃

  “居士问师妹她最近如何?”

  八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,闻言抬头看他,似乎有些诧异。

  “我观她一切如常,昨日给青团他们辅导,也未听闻任何事情,听老师所言,师妹最近课业倒是有进步,除此以外似乎并无其他……居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

  龙井虾仁看着黑子的手一顿,继而直直落下。

  “……无事,我与她有约罢了。”

  一旁的扬州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,又给他们二人续上,听清他们说了什么,笑了笑: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听鹄羹说少主梦里喊了什么虾仁。”

  喊虾仁?

  龙井虾仁接过茶,吃了一口,看着对面八仙又下了一子。

  “师妹究竟发生了何事?你就莫要卖关子了。”

  “少主近来在和锅包肉他们清点库房里的物什,已忙碌了好几日。鹄羹原先与我说,等少主忙完给她做虾仁犒劳一下,却不知原是在喊居士的名字。”

  不,他不觉得是在喊他。她不这样叫他的名字。

  所以也许鹄羹的猜测是对的,她是真的想吃虾仁?他记得上次饺子做的那盘虾仁她就很喜欢。

  他捻着棋子沉思了片刻,刚落下去,就听见八仙叩着棋盘轻轻一笑:“今日居士的心思恐是不在此处,承让了。”

  低头一看,虽然方才那颗黑子可杀眼中白子,却恰好是解局的关键,已没有继续的必要。

  若是他多看几步,胜负还未可知……

  龙井虾仁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,握住扇子,自嘲一笑。

  “确是如此。”

  世事只在一念之间,确是如此。

  

  虽然他向来不满现世速溶茶粉一类偷懒取巧的物什,却不得不承认数百年后的现在确实有便利之处。

  龙井虾仁把保温盒放在桌上,害怕她太累了注意不到,还特意放在显眼的地方。

  据扬州炒饭所说,今日晚膳前少主就能结束清点的工作。

  算算时间还有半个时辰,刚刚好。

  她应当会回房间休息的吧?

 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,难免有些不自在,龙井虾仁放下东西就准备走了,却在转身时看见了书桌那头放的纸笔,又起了一个念头。

  他走过去,就着窗外的光看向桌上。

  零散的点心糖果包装着斑斓的光,撒满了整个桌面,笔筒里混插着毛笔、圆珠笔和簪子,挂着各式各样的头花,实在塞不下的都散在糖果堆里,隐约还能看见下面摊着一本书。

  龙井虾仁很少到她的房间来,却没想到是这个样子。他不由地皱了皱眉,伸手把书上的杂物都拿开时,一眼瞧见那本书上的字,发现只是本诗词集罢了。

  把书顺手摆回小书架上,又把桌上的东西归齐整理,这书桌才终于能看了一点。他这才瞧见方才的诗集旁还铺开一张纸,上面写着些“思无邪”、“如我何伤”、“三世千劫参不破”诸如此类的句子,许是诗礼银杏布置的课业,却又有些不像。

  主人不在时闯进房间本就失礼, 他不该再看了。

  龙井虾仁思忖着,刚要收回视线,找纸笔写完东西就走,目光却在某个句子上一顿,心中升腾起奇异的感觉。

  好似窥见了花窗外截然不同的星光坠落,那人眼里的湖分明澄澈无瑕却永远凝结的缘由。

  ——当时共我赏花人,点检如今无一半。

  

       🍃

  从山上茶园回来时,龙井虾仁才从八仙口中得知,今晚众食魂们特意为少主做了一桌好菜,犒劳她近日辛劳。

  他其实更喜欢安静,如此,方能凝望时间,蕴于茶香的情思才能在他肺腑流淌。但她身边却总是很热闹,他们都很喜欢她。

  龙井虾仁看着一众食魂围在她身前给她夹菜的模样,那些盈于心扉的思绪再次因她的笑容开始轻叩门钹,一声一声,拖曳着清脆的倒影,和她的回音一同,在月色下斑驳。

  

  『……我看见的,是在那场变故中重生的龙井虾仁。』

  他看见她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,弯着眉眼开口称赞,手下的动作不停,又一连夹了好几块。

  

  『你的回忆汇聚成了光,超越了时间,以独特的方式告知你,它们曾经存在过……』

  他看见鹄羹替她布菜,端来了一小碟一小碟糕点。她吃得正欢,没注意到脸颊沾上渣子,一转头,身边的佛跳墙就伸手把它拂了下来。

  

  『不要逃避他。』

  最后,他眼里只剩下残月,灯火,她收不住的愣怔,笑容,明媚,狡黠,肆意,柔软,骄傲,乖巧,无奈,又放纵,犹如呼吸般转换自如。

  

  『你也有……这样的回忆吗?』

  到最后,他眼里只剩下她的笑容。

  

  他想起那句一看就是心绪不宁时写下的诗句,忍不住想,他为什么那时候会问出这样的话呢?

  是因为她的话语生慰,还是好奇她眼里看不到底的暗潮究竟是什么?

  而这样一句突兀的问话,在这一天终于迎来了答案。

  

  龙井虾仁不止一次对她、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过好奇。

  他与佛跳墙一见如故,初入房间时看见橱柜中摆的上等茶具,无意中发现冰窖里藏着的梅上雪……她有时在他面前的莫名失神,还有她漂亮的烹茶手法……

  一切都让他产生一种怪异感。

  她的老师究竟是谁?

  诗礼银杏?佛跳墙?还是扬州?

  他曾有过无数猜测,那个教她茶道,细品齿间茗香的究竟是何人?

  ……也许可以与他一见,成为知己。

  抱着这样的念头,他暗自观察,空桑中人却被他一一排除。

  龙井虾仁也曾以为那位食魂还未回归,毕竟,听闻空桑曾遭遇变故,所有食魂都流落人间。她如今所有的忙碌,就是为了重建空桑,带他们回来。

  ……可似乎,并不是如此。

  

  宴入后半,众人放开了玩闹,喝醉一大片。少女趁着无人管教,猫在角落里偷偷舔着杯中酒,直到把酒坛倒空,才站起来朝那花丛里走去。

  望着那道背影,他又饮一杯清酒,妄图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。

  

  ——如果说食魂都丧失了曾经的记忆,那么龙井虾仁呢?

  龙井虾仁是否也曾为空桑的万千食魂之一,只是因撕毁《食物语》而将他们的过往全部遗忘?

  

  又坐了一会儿,他也站起来,背着月光,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
  

       🍃

  龙井虾仁循着方才看见的方向找去。

  刚来空桑时,她曾经带他去过,那里是一片花林假山,隐蔽处的石洞,径直通向湖边。

  他猜她大约是在那里。

  

  一路分花拂柳,踩着细碎的月色。

  落花声盈盈在耳,其中却仿佛混入了某种杂音,听得他下意识皱眉,忍不住加快脚步。

  坐在水边假山石的人似有所觉,转过头来看见是他,笑起来,一双眼睛不似常人醉酒后那般迷离,反而更是明亮,熠熠如星,仿佛要将他此刻心中万种思绪一尽看穿。

  “是你来了。”

  看她面容并不像是他想的那样,他暗自松了一口气,想起平日她闯进他房门的样子,现下反是倒了过来。却不知道该作何言语,只有走上前,拿开折扇,把茶碗递到她面前。

  “……是我来了。”

  “怎么醉成这个样子?”

  她就着他的动作看过来,蓦地眨了眨眼,把头重新垂进臂弯里,伏在膝上,皱着眉嘟嘟囔囔,声音有些委屈:

  “……这种时候来找我喝茶?可以不回答问题吗?”

  带着醉意的嗓音宛若一把小刷子,轻轻刷过最柔软的地方,勾得人心摇曳。

  “这是醒酒茶。”

  他垂下眼帘,把茶碗放在假山石上,“平日你不愿来直说便是。”

  “我没有不愿,和你一同我很乐意……只是太难了。”

  “太难了,龙井。”

  她的话语端着万千难辨的情意,将什么凝在他的喉头。他沉默,侧过脸,第一次发现言语如此无用:“你醉了。”

  “醉了?”她抬起头,晃了晃脑袋,显而易见的迷糊起来,“也许有一些……我感觉脑子有些晕,唔,龙井,你给我做的虾仁我吃了,食魂本人做的龙井虾仁果然更好吃。”

  “不过要不是拿开保温盒时字条掉在地上,我肯定看不见。本来我还以为是鹄羹做的呢……如某歉何。”她轻念那四个字,看着他眨了眨眼,低声笑了,“果然是居士的风格。”

  “不过我也总算明白你说的话了。”

  “莫要胡闹。”他听见后一句话,轻咳一声,摇了摇手中折扇,“你是说哪一句?”

  少女只是笑笑,站起来,端着茶碗一饮而尽。

  辛夷飘摇而落,而她向他张开双臂,抖落了湖光月色为她长织的羽衣,却像是此世唯一的明亮,肆意又耀眼。

  “琴棋书画诗酒茶不过是技艺,但其中蕴藏的情思,虽隔千秋万代,恒久不变。”

  随手捡起树枝敲在茶碗上叮咚作响,成了调子,成了曲子,她开口轻声和唱,吟哦咏诵,却含含糊糊听不清究竟作何言辞,任凭他仔细听辨,也猜不透她心中思绪。

  “确实如此……却是如此!”

  猜不透她为何如此畅快地笑,声音又为何如此苦涩难言。

  “从前是我不懂罢了……”

  喝醉的人双颊酡红,映着枝头落下来的辛夷花,竟十分的艳丽。

  那一瞬间,数不清的词句从他记忆深处浮现出来,满涨着侵占他的所有神志。

  

  『你也有……这样的回忆吗?』

  是啊,她有的。

  玉钩阑下香阶畔。醉后不知斜日晚。当时共我赏花人,点检如今无一半。

  

  写下那句词的时候,她在想些什么?

  独自抱着记忆看空桑的月升日落时,她在想些什么?

  一次又一次将毫无记忆的食魂带回空桑时,她是在想些什么?

  无论他们做过什么约定,有过怎样的回忆,他都不记得了。

  

  他感觉喉头紧涩,却移不开视线:“我说此话并不是……我们先回去,你喝醉了。”

  “醉了?我怎么可能醉?鹄羹明明安排的是果酒,我的酒量可好了!”

  今日分明是锅包肉安排的席面。

  他摇摇头,看她从假山石上下来的身影有些摇晃,刚想上前说什么,就听得她轻呀了一声,向一边倒去。

  “小心!”

  急忙伸手揽住她,她却根本没摔着,挨着他了,便像是没了骨头,双膝伏在假山石上,拿他当了一回扶手。

  “开玩笑的,我可没醉。”

  她扶着他的手臂,灿然一笑,有些得意,“看来你也被我骗到了。”

  他愣怔,还是忍不住皱眉,却到底没有松开那双夜风吹凉的手:“胡闹,下次莫要再开这种玩笑,我信你便是。”

  若不是醉时,一向笑着的她怎可能露出这种神情,说出这般话?

  但他还是信了罢。

  今夜的酒不醉人,醉的是他罢了。

  

       🍃

  那天夜里,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醉话。说她在库房里找到了些什么旧物,也许一辈子也不用再拿出来了。说她房间那套冬青釉是怎么来的,又是为什么一直没有送给他。说她亲手解开契约时,就想好了要重新把他们都带回来。

  说空桑永远是空桑,她在这里,一直都不会变。

  她说了许久,说到最后,抓着他的衣服沉沉睡去。

  

  第二天早晨,一切却像是没发生过。

  她依旧是那位笑容灿烂的空桑少主,整日忙碌着分不开神:八点出现在万象阵前,送探索的人离开,检查大堂,准备食材。

       从农场到后山,他听见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——

  “麻婆豆腐,你又再往冰糖湘莲里放辣椒,刚刚有个客人被辣得哭着走了……连账我都没敢让他结!”

  “还有东坡肉,求你少放点盐,客人不止一次向我投诉我们空桑的怪味菜……再有下次,你们俩、你们俩就把自己做的菜都吃了吧!”

  

  他坐在菜园的葡萄藤下,把目光转向远处被花林掩映的假山嶙峋,与晴空相接,想到的却是她昨夜轻哼的曲调,若是换成另一支会不会更好。

  今年花胜去年红,想来明年花更好。

  我与君同。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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